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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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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

甯安敲了響科長辦公室的門,“科長,你找我?”

“來了?”焉然擡頭看了他笑一眼,隨即用下巴指示了一下辦公桌前的沙發,“先坐吧。”

甯安有些緊張。因為焉然平時總是面帶微笑,說話輕言輕語,給人的感覺十分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然而她今天卻異常嚴肅,聲音也低沈了不少,似乎發生了不太好的事。他在他對面坐下,正容亢色地說:“關於研究院前年的大爆炸,你了解多少?”

甯安搖了搖頭。

“簡單來說,前年的8月15日晚,塞勒涅對研究院發動偷襲,導致大部分實驗異類出逃。部門對此案的調查如今還在進行,因為有不少疑點和證據表明,有人與塞勒涅裏應外合,共同策劃了這場行動。而在調查過程中,這個人引起了我的註意。”

甯安接住對方遞來的資料,是一個名為雷軒之人的基本信息。

“雷軒是研究院的三級研究員,先後擔任過姜正文和沈承信的助手——這兩人是研究院有史以來最傑出的高級研究員,異類研究和藥劑異肽素的研制之所以取得如今的成果,可以說都是他們的功勞;至於後者,你也該清楚,是沈連寂的叔叔。雷軒於大爆炸後不知所蹤,直至去年七月下旬,也就是強/奸致死案被偵破後,才發現他盜用了別人的身份,一直在為小李煎包店送豬肉。”

甯安看了看照片上的雷軒——年輕時的他固然稱不上英俊帥氣,但也算相貌端正、中規中矩,卻不想潛水一年後浮出水面,竟變成了一名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醜陋之徒。就是有火眼金睛的人,也難以辨出他倆其實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怎麽了?”

“就目前的調查結果看,此人與研究院爆炸案沒有任何關聯,而且他當時也成功逃了出來,根本沒理由失蹤,也更沒理由隱姓埋名、盜用他人的身份生活。”

甯安沈思片刻,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您認為,雷軒實則並不如表明看起來那樣,和塞勒涅偷襲研究院的行動毫無瓜葛?”

“是的。”焉然點了點頭。

甯安合上雷軒的檔案:“我明白了,我會著手調查的。”

焉然鄭重提醒道:“說到底,這也只是我的感覺,不一定準確。可萬一事實真如我所想的那樣,屆時所推翻的,斷不僅是所謂的‘真相’那麽簡單。所以你調查的時候盡量低調一些。一旦有任何發現,不要告訴別人,直接報告給我。”

“是!”甯安恭敬地欠身告退,隨後馬不停蹄地調來去年七月份強/奸致死系列案的案卷,並叫來了彼時的案件負責人施楊與驗屍官薛琴任。

“犯人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跡,”施楊說,“包括精/液、受害者在掙紮時所無意間抓下的皮肉組織,所以警方很早就鎖定了嫌疑人,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是失蹤已久的雷軒。”

異類屬於“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領域,部門、設施和收容所的工作人員在入職前,必須經過一套嚴密全面的身份背景審查;同時顧及這圈子的特殊性與潛在危險性,部門會給每個人建立檔案,以防意外。因此當DNA對比結果出來以後,盡管本案的嫌疑人和受害者均不是異類,但考慮到雷軒的特殊身份,聯絡科便火速把這案子轉到了部門。

“屍檢結果顯示,雷軒曾長期大量服用促進異肽素分泌的藥物。”薛琴任道,“然而他本身沒那個功能,吃了不僅沒個卵用,還使身體產生異變。其結果,就是那一副彪形的肥胖癥模樣和近乎變態的超強性/欲。嘖嘖嘖,若真想變成‘怪物’,直接偷異肽素不就好了,為何偏偏弄一些不對癥的藥?總不可能是老了癡呆了,連服用這些藥的後果都忘了吧?”

甯安:“他想變成‘怪物’?”

“不然他幹嘛一次又一次地申請充當藥劑異肽素的實驗白鼠?雖說研究院每年招攬的實驗體中有不少自願的人,但他們純粹是看中了豐厚的報酬,而且還不知道他們實則有一半以上的概率拿不到這筆錢;即使幸運地拿到了,也不一定花得出去。換言之,雷軒作為深知實驗內情的人,若不是對變成‘怪物’這件事著了魔,就無法解釋他的動機。”

甯安讚同地點點頭:“你對雷軒,還有研究院的事,似乎相當了解嘛。”

“哼哼,你有所不知。”薛琴任甩出插在白大褂兜兜裏的右手,豎起拇指和食指,裝模做樣地摸了摸下巴,“我大學一畢業就跟著沈老師了,還跟雷軒同窗工作了一段時間,怎麽不了解?”

甯安搞不懂對方何為要朝自己挑眉得瑟。

“唉唉,”薛琴任用手肘推推甯安的胳膊,一臉打探小道消息時的八卦,“講了這麽多,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們你調查這貨的原因了?”

甯安苦笑:“這個,不太好說。”

薛琴任突然伸手勾住甯安的脖子,與其臉貼臉,正義凜然地說:“秘密,當然要大家一起分享啦。否則萬一你哪天不小心翹辮子了,誰來繼承你的事業啊?你說是吧,施楊?”

施楊:“……”

雖然薛琴任的嘴是欠了些,但他所言並不無道理。“你說的沒錯。”甯安盯著他,笑瞇瞇地說,“我會做好措施,保證相關資料在必要之時,第一時間到達它該到達的人手中。”

薛琴任:“……”

媽耶,這人的笑容好恐怖,他該不會想拉我一起下水吧?

“呵呵,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事,就先走啦。我保證方才的談話,我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幹笑著,不帶走一片雲彩般地灰溜溜而去。甯安無奈地嘆了口氣,見施楊有點擔心地看著自己,便淡然地笑道:“沒事,我會註意安全的。”

雨果說,下水道是一個城市的良心。因為此處聚集了文明社會的卑鄙醜陋之物,是眾多日漸變壞之物的終點;亦是隱藏在城市的光鮮亮麗的繁華景象之下,真相發黴發臭、腐化潰爛的陰濕墳墓。而總有一天,真相的幽靈會具化成形,反噬拋棄了它,同時卻又孕育出了它的城市的最後的慈悲——就好比這,被水流沖出來的森森白骨。

盡管燕川市的下水道和汙水處理建設在全國範圍內名列前茅,但這也僅是從整體範圍而言,市內還是有幾處漏網之魚日常反味堵塞,以至於住宅區整天民聲載道、怨氣沖天。於是政府便啟動了區域下水道重建工程,卻不料施工當天,工作人員在好幾個窨井裏發現了人骨和動物殘骸;接著,下井打撈屍骨的幾名警察意外遭遇不測,唯一一名死裏逃生的人上井後更是驚恐萬分地一口咬定他們遇到了一個半人半鱷魚的怪物,所有人都是被他殺死的。

下水道鱷魚的都市傳說在外國較為流傳,甚至還有以此為原型而創造出的漫畫角色。部門作為承擔了半個S/CP基金會職能的機構,自當不會忽視此事,遂立刻派了三組前去調查。俯視泛著陰幽波光的黑漆漆的水面片刻,甯安轉頭看向歐陽堯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他剎那間退出了十米遠:“就算你要我手抄所有案例一萬遍我也不去!死也不去!”

甯安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本就沒奢望這金貴的祖宗能下到又臟又臭的水溝裏,只不過想叫他老實待在地上罷了。可既然他主動提及抄寫案例,那就不能白白讓他待在地面上了:“不用所有案例抄寫一萬遍,只要把我之前跟你講過的所有內容整理成一份筆記就行了。做得到嗎?”

雖然歐陽少爺的驢腦子根本不記得甯安之前教了什麽,但他還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做得到做得到!保證完成任務!”

瞧他這副不成器的樣子,甯安當即後悔布置了這個作業——他料想自己肯定會收到一份無字天書。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轉眼看向施楊。施楊老早一聲不吭地套好了筒高雨鞋,就等著他的命令了。

一爬下窨井,比地上濃烈數百倍的惡臭就迫不及待地沖進鼻腔,令兩人不約而同地皺緊了眉頭。打開手電一照,一片狼藉映入眼簾:體積異常龐大的流浪貓狗的腐屍上爬滿蛆蟲,吸足了水分的毛發在水中微微漂動著,毛色竟比它們生前幹凈許多;銹跡斑斑的家用鐵器被扒掉了銀灰的鋥亮的表皮,觸目驚心的猩紅之處沾滿了如濃痰般惡心的水垢;一個全身被蠟筆塗上顏色的骯臟玩偶正以奇怪的姿勢,歪頭坐在一塊沾著白沫的浮木上,占據了半張臉的烏黑大眼和朝左右兩邊咧開的嘴巴經由手電的反光,莫名顯得極端詭異且令人汗毛直豎。望著逐漸漂到腿邊的塑料袋,甯安不由得感嘆人類的垃圾制造能力。而施楊卻對眼前所見不為所動,毫不遲疑地劃開汙水,一步一步深入漆黑的隧洞。

空氣越來越濕重難聞,各種分子前赴後繼地沖撞鼻腔黏膜,迫使嗅細胞無休無止地將神經沖動送入大腦,乃至嗅覺的適應性都失去了作用;漫無邊際的黑暗不斷壓迫空間,使得心臟好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拿捏住了一樣焦躁恐慌、難以忍受。這時,在地面上監控他們行進位置的晨星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了過來:“組長、師父,前方十米處就是屍骨的發現地了。”

話音一落,施楊就像發現了什麽一樣往前蹚了幾步水。甯安跟上一瞧,是一個面目猙獰的人頭和幾塊血肉模糊、傷口參差不齊的碎屍塊,從服裝上看,應該就是之前下井撈屍的遇害警察,旁邊還浮著兩個折斷的打撈用具。然而施楊的註意力並不在這些屍塊上,他低頭盯著水面看了一會兒,冷不丁伸手一撈,揪出了一條折斷的腿骨。這腿骨幹凈光滑,肉已經被生活於該片區域的生物啃食殆盡,連一點肌肉組織粘連都沒剩下,可見絕非近日才產生的。

由於屍塊的損壞達到了非人所能造成的程度,在繼續深入前,謹慎起見,施楊摸出手/槍並解開了保險。正當他們行將跨出第一步時,一聲突如其來的“吱吱”聲令二者頓時一個激靈,繼而高度戒備起來。甯安以眼神示意施楊,見其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便慢慢將手電向上打。後者隨之舉槍瞄準。

發出奇怪聲響的,是一只趴在水管上的老鼠。這老鼠的體型是一般老鼠的三倍,深紅色的雙目如蛙眼一般凸出,一轉一轉地悄然打量著兩人,同時鼻子一動一動,仿佛在借助氣味判斷他們是什麽東西。隨後,它得出了結論,發出磨牙般令人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尖銳聲音。下一刻,一雙雙幽森詭怪的紅眼倏然如霓虹燈般接二連三地亮起,不絕於耳的“吱吱”聲則以不可阻擋之勢從西面八方席卷而來,直逼位於包圍圈中心的二人而去,無可比擬的刺耳程度當真要將他們的耳膜同大腦一起震碎。電光火石之間,一聲猝不及防的槍響一瞬照亮了一方隧道,一只老鼠“嗚”地撲通跌入水中。種群“吟唱”隨即中斷。

寂靜的一秒後,鼠群集體發瘋,萬箭齊發似的朝二人“吱吱”攻去。甯安連忙擋到施楊面前展開氣流屏障防禦,同時左手發出一道旋風掀起浪潮,卷走源源不斷從暗處聚攏而來的老鼠。不過這些老鼠也實屬漢子,即使尖牙利爪被堪比利刃的風毫不留情地削平,卻仍舊不依不撓地撲上來。發現有兩只怪鼠企圖從水下偷襲,施楊即刻“砰砰”兩聲,將其精準擊殺。但見又有幾只耍小聰明的老鼠試圖從另一邊靠近,他立馬更改了瞄準方向,正要開槍,卻又忽然楞了一下——老鼠們的攻擊,似乎都集中在甯安一人身上。

身為馳騁戰場多年的老將,施楊對這種事特別有經驗。於是他放棄開槍,轉而將手搭在了甯安肩上。呼嘯的風聲逐漸平息,翻騰的波濤不再洶湧。前一秒還齜牙咧嘴、恨不得將闖入者撕咬得體無完膚的鼠群後一秒卻驀地噤若寒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了正常大小。

甯安被此情此景驚到了,同時也立刻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這些老鼠是因為異類才變異了麽?”

“恐怕如此。”施楊悠悠地點了根煙。

“師父、組長,你們怎麽樣了?”

由於方才的嗚呼風聲和槍聲太過激烈,下一刻又戛然而止,晨星忍不住擔心起二人的安危來。甯安看了看自覺退場的老鼠們,回覆道:“我們沒事。”

“那就好。”晨星松了口氣,“關於老鼠的話,我剛才查過了。近五年來,光明小區的水管經常被老鼠咬壞,可以說該區域下水道系統之所以失靈,有八成是老鼠導致的。而且這裏的老鼠和普通老鼠不同,攻擊性極強,居民被咬傷的現象層出不窮,不管滅多少次都沒用。同樣的現象也發生在徘徊於小區下水道附近的流浪貓狗身上。還有,從四年前開始,一共有二十四人失蹤於下水道附近,其中大部分是下水道修理人員。”

“也就是說,遇害者全是靠近下水道的人嗎?”

甯安和施楊對視一眼,瞬間統一了意見。後者更換彈夾填充子彈,確認武器無誤後,與前者一起直朝黑暗深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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